【王喻王】双星
01
新凡尔赛宫宏伟壮观，金壁辉煌。因帝国第一任皇帝自诩银河时代的法皇拿破仑，一切名称都沿用旧制。传到这一代，子孙不知是否还留存着祖先血液中英名。略带肥胖的银河帝国皇帝路易十六世询问新晋封爵的喻爵士：“听说您与皇家科学学会的王杰希爵士素来不和，势同水火？您是怎么看待他的？”
喻文州笑道，“我与王爵士只是学术理念不同，并无私人恩怨。我认同本世纪最伟大的数学理论有70%为王爵士的家族所贡献，而其中又有70%为王杰希爵士本人贡献。我对他的学术能力深表敬佩。”
路易十六世也不是真的对他们的恩怨感兴趣，就是随口问问罢了。他接下去冠冕堂皇地说，“两位都是帝国科学界的栋梁，亲密合作才是人所乐见。”
当日喻文州这番话传扬出去掀起一阵新的热烈讨论。
“他们从学生时代起就各成一派、针锋相对！只要同时出席任何场合，一方发言另一方就要跳出来纠错。本人认为他们的学术能力就是在相杀的过程中不断提升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看重我的敌人超过世间的一切。”
“两位同样才华横溢、妙语连珠，质疑对方完全不遗余力。现在他们吵架录下来的视频依然在本校相关学院流传，每一个用词都被研究模仿。”
“我不管，反正我一个专业名词都听不懂，就想让他们现在、马上、立刻就去结婚！！”
“哈哈哈哈！并无私人恩怨，深表敬佩？？确定吗？？本世纪数学史上最大的争论就是他们两人到底是谁发明了基于群体心理以及行为的未来预测模型，也就是心理史学基本数学模型。两人已经抢到头破血流，私下里对对方极尽攻击之能事。这叫做没有私人恩怨、深表敬佩？”
02
第二天，喻文州在写给友人的私信中是这样评价王杰希这个人的：“他的心理史学模型太随心所欲，添加变量的方式完全是以一种正常人无法理解的逻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数学模型中能够忽略哪个变量是按个人喜好来的。他思维的本质属于神秘学派，而不是严谨的科学。如果他以为让别人都搞不懂就很高明，那么他不如去学鸟语。”
喻文州没说出来的是：可是好气啊，每次算了半天算出来都证明他直觉的那个近似是对的。
03
王杰希听闻谣传以后，旁人问他，“喻爵士这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跟他私交没有那么差？”
王杰希笑，“喻爵士是我的好朋友，我的知己。不论我们有什么学术风格上的分歧，我重视我的朋友超过科学研究。”
但当日他与另一个人是这样说的：“除了数学以外，喻爵士还是个二流的外交家和哲学家。如果他把搞外交和搞哲学的时间都拿来研究数学，那他或许能成为一流的数学家。”
言外之意，就是嘲讽他不是一流的数学家了？
其实王杰希没说出来的是：他总能论证那些我明明知道一定是对的、却怎么都证明不出来的理论，真是令人困扰。
04
争论的爆发点，在最高科学成就奖。到底是谁发明了心理史学基本数学模型？
不是奖杯的问题。版权就是学者的尊严。
劝说他们联名的企图失败了。
“虽然论文确实是您先发表的，但是王杰希先生也拿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他早已经研究过这个模型了。”学术委员会派过去的和事佬劝说喻文州。
“但他给不出证明过程。他就是瞎编。”喻文州说。
“……但您现在证明了他的结论是对的。”
喻文州笑，“您光劝我也没有用呀。王爵士同意了吗？”
他不同意啊。
“我以及站在我身后的整个家族都不赞同这种委曲求全的解决方案。”王杰希如是说。
05
最后，这件事被交由皇家科学学会仲裁。
有人说这不公平，王家有多少人在皇家科学学会担任要职？
喻文州被问及此事以后说道，“我相信科学世家的家风以及各位王先生的人格，相信他们不会做出欺世盗名的无耻行径。”
于是学会成立一个事件调查小组。调查了几年他们一无所获——没有交代就是最后的交代。
直到第五年，皇家科学学会主席过世。新一任主席是——王杰希。
“真是不公平，”反对他的一派义愤填膺，“这事早就内定好了！王杰希爵士真是生来就站在别人奋斗一生的终点上啊！”
王杰希不理会他们。他上台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组建了一个团队。几十个科学家组成的团队只做一件事情：从所有的蛛丝马迹中证明喻文州先生在心理史学数学模型上对王杰希主席的剽窃。
“我做的任何事情仅代表我个人，跟我的家族没有一丁点关系。”王杰希笑道，“我会使喻文州先生心碎。”
王杰希上位以后所有人马上见风使舵。调查小组很快得出了结论。他们声称，经过几年时间的详细取证和科学论证，王杰希主席才是心理史学数学模型的发明人、解释人以及版权所有者。
06
讲座上有人问王杰希：“未来真的是可以科学预测的吗？”
这个学说太过玄妙，很多人还是觉得难以理解。
王杰希说道：“宇宙的本质属性是机械的，亦即是可解释的。历史从神学走向科学便是这种思想导向的胜利。自然、人类、社会以及时间和空间，都是宇宙的组成部分，亦即是机械的、可解释的。人类社会的未来，是人类群体对特定的社会与经济刺激所产生的反应。只要人数达到足以利用统计理论来处理，理论上来说，通过建立心理史学的数学模型，可以预测未来事件走向以及每种可能性的概率。这是已经被在数学上严格证明了的结论。”
喻文州给王杰希的私信，洋洋洒洒几千字攻击他这种行为是无耻地滥用职权。
王杰希回复：“我有一整个学术团队能够证明您这封信对我的诽谤。不过在辱骂我这件事上您真是才华横溢。打是情，骂是爱。您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我就当这是时隔多年的第二封情书，一定会好好珍藏，请您放心。”
07
东窗事发的那一天。
非常普通的一天，看不出任何特殊的痕迹。
起因是一位学者利用心理史学的数学模型论证出一个结论：银河帝国将有78.1%的概率在五百年以内倾覆。
“他算得不对，”王杰希说，“我算出来的概率比这更高。”
“那您是承认自己建立的理论具有反对帝国政权、煽动暴乱的性质了？”帝国安全委员会的调查小组如是审问。
“数学理论没有任何政治性质。她只是一个客观真理，”王杰希强调，“一个事实。”
“王杰希爵士，为了帝国国家安全的考量，我们希望您能发表一番声明，说明您所建立的这个理论存在不科学的成分，只是一个不成熟的玩笑，不足以用来佐证未来将会发生什么特定的事件。”考虑到王杰希的地位，审讯管对他还算客气，“否则未来我们都不知道您将会失去什么。”
“愚民是无能政治家的最后手段。大众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愚蠢。他们会自己选择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我拒绝发表任何虚假的声明，”王杰希说道，“没有哪一个政权能够万古长存。心理史学对银河帝国政权的预测结论恰好证明了这个朴素的真理。”
08
“这就是你不肯和我在一起的原因？”喻文州说，“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王杰希笑，“十几岁的时候吧。”他说，“我的家族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研究工作，只是从未公开。我们一直生活在权力中心，知道什么样的理论是危险的。”
“所以在你眼里，“喻文州气得发抖，没有办法再保持任何风度：“我就是一个不自量力、不知轻重的傻瓜。这么多年看着我犯傻，很有意思？”
“怎么会，”王杰希轻叹，“我和我的整个家族，我们研究了这么多年，都只是根据经验建立修正公式而已。从来没有人能给出像你一样的数学证明。我们三代人做不到的事情，你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完成了。”
王杰希看着喻文州很认真地说，“你出身平民，没有权柄，没有任何可以倚仗的势力。但你天生就是来改变世界的。我一直都知道。你的理论出现的时机正好，需要一个契机去发扬光大——这个契机就是我。帝国皇家科学学会主席为它殉道，这个故事和传说一样，再也没有更好的宣传方式了。我保证这件事会在暗中发扬光大。所有相信它的人，就会过来与我站在一起。”他走过去为他拭泪，“安全委员会有人找过你吗？”
“找我？”喻文州红着眼眶冷笑，“找我又如何？你已经殚精竭虑地证明了这件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
“我就知道，”王杰希笑，“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别哭嘛，我可要感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我的名字就要永远留存在银河文明的历史之中了。”
09
王杰希被流放了。一个边缘行星，未经开化。
“那里远离帝国政治中心。语言不通，而且连核能都没有。科技水平低下。”看守他的人对他说，“难以想象习惯了高度发达的文明以后人要怎么在那种地方活下去。”
王杰希笑，他低语道，“圣者即使走过地狱的荫谷，亦是坦途。”
10
“我们都是修隐会的成员，”王杰希走后有人找到喻文州，对他说，“王家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个学会的成员。我们已经暗中研究心理史学很多年。王杰希先生是上一任的主席，他临走前，将权杖留给了您。除此之外还有一份声明，承认他对您的剽窃。他说，您是本世纪最受瞩目的数学天才，这是您不可推卸的责任。”
喻文州问，“什么责任？阻止帝国倾覆？阻止帝国对心理史学家的迫害？”
“帝国倾覆是必然发生的。我们的责任是：阻止文明在战乱中倾颓。用心理史学的理论。”
喻文州收下权杖。使者笑道，“喻主席，‘愿真理的光辉伴您走到终局’。”
*一个沉迷《机械宇宙》《银河帝国之基地》和开不动车了的产物。
**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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