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犹在

浅谈AS:阿斯伯格综合症(3)

AS们有很多优点。一般来说他们聪明、严谨、缜密,专注、忠诚,感受性强烈,讲究理智和公平正义。

但他们也缺乏情商、固执、耿直、看起来高傲、说话讨人厌,日常面无表情却忽然情绪爆发。沉迷细节,强迫,控制狂。他们陷入自己的世界中显得冷漠,排斥任何其他东西。

他们完全诠释了“有光就有影”。

 

我一步一步地了解自己的情况以后,和男友有过一段简短谈话。通过寥寥数语,我们对彼此的理解达到了空前的程度。我们明白了过去那些对对方的语言和行为感到奇怪甚至抓狂的部分,是因为大脑结构的区别。

我把它记录下来,一方面用来提醒自己,另一方面给感兴趣的人做一个参考。我想这大约是AS在和正常人交流的过程中遇到的典型问题,正常人也不妨看一看,你的亲人、朋友里很有可能存在具有所谓“AS倾向”的人。

“我们都是阿斯伯格”。按照剑桥一位研究自闭症的Simon教授的说法,“AS 0%”~“AS 100%”之间是一个正态分布,正常人,或者说大部分人位于“AS 50%”。

 

 

他:你最近又顿悟了什么?(在他眼里我经常“顿悟”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此处略去一千字。我向他解释自闭症和AS综合症的问题。1、我说得非常啰嗦非常细节。他一度偏过头去。我看出了他的不感兴趣,但是对细节有强迫非得说清楚。在AS们看来细节很重要,是他们做判断的依据;而正常人大概没感觉,觉得无聊,“你能不能快点?”2、对他的“没有耐性”我以前会生气,怀疑“你这样是不爱我”。但我现在明白他是个正常人,天生就这样,不正常的多半是我,于是我很快释怀了。)

 

他:哦,我知道了。其实我早就怀疑你是,自闭症之类的,就是没说出来,怕我说你不正常你会觉得有压力。然后呢?你有什么感想?(1、这里又是一个误解。正常人会觉得我说别人不正常她会生气。但AS们其实…比较客观。比如如果他很认真地直接告诉我他的感觉,我多半会去图书馆借书;2、我又有一点生气,你有这种怀疑你居然不去学习?你不爱我。但我马上反应过来他是个正常人,而“去借书”是AS们爱的方式,不是正常人的。于是我释怀了;3、他这么多年悟出来一种和我说话的方式就是在一段话的最后提问题。和他在一起我懒得发挥那种后天学习的社交技能,如果他说陈述句,我多半只会“哦”。但他问问题的话,我会focus在问题上。)

 

我:我刚开始是释怀。比起觉得别人“出于情感上难以理解的原因”不喜欢我,“大脑构造不一样所以搞不懂我”对我来说好接受多了。但紧接着我非常愤怒。我觉得我是无辜的,不该受到那么多折磨。虽然自卑脆弱抑郁失眠被误解以及和别人发生冲突这些AS成长过程中多少遇到的问题我都已经经历过了、结束了,但我凭什么要无辜受挫?我觉得不公平,你们都压迫我,根本不懂我多困难多努力还是收效甚微。我特别愤怒。

 

他:但是你现在情绪非常稳定,你后来又想通了什么?

 

我:我意识到对于你来说要搞懂我,就像我小时候努力想要搞懂别人的谈话逻辑一样,非常的困难。你一直没有安全感,理智上知道我爱你,感情上感觉不够。感到奇怪和困惑。

 

他:…你共情能力明明不差。

 

我:我只是需要把开关拨到那边去。但它会迅速自动跳回来。

 

他:我有个亲戚和你差不多……(讲了一个故事,不但讲了亲戚,还讲了亲戚的爱人和孩子,最后说了一通亲戚爱人的工作,因为我男友和那个人是同行。)

 

我:…你好像偏题了。

 

他:…我以前和你吵架你就总是说我偏题了。我和其他人吵架就不会这样,我妈可以和我翻旧账,我们从工作翻到读小学,但她从来不会说我偏题。只有你会说我偏题。而且那是最让你生气的事,比吵架的起因还生气。我一直特别奇怪为什么吵个架还要“题”?

 

我:…AS就这样,谈话要有中心思想和论题。他们倾向于把这个论题讲清楚,然后再聊下一个。没讲明白就换话题他们很难忍受,而且会觉得对方心虚所以故意转移话题。他们很认真地研究了论题!脑中那么多细节和概念!足以用逻辑说得你心服口服。但你居然敢不和他们讨论完!

 

他:我不想聊天跟开会一样。

 

我:……好吧。你初中的时候和我说话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迟钝?

 

他:是的。很奇怪,反应慢。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

 

他:不过虽然我一直感觉奇怪,但我知道你爱我。你做过很多对我有利的事。而且我们分开的时候你很焦虑,我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

 

我:(想了一阵)我都没发现。不过AS们常年活在焦虑中,成为习惯,挥之不去。但和你在一起我不焦虑。因为你不会因为我不说话而觉得被冒犯,而且可以帮我应付外面的大部分人。包括你的亲戚和…我的亲戚。他们只和你吃了两顿饭就迅速喜欢上了你,其中几个和你说的话已经超过和我二十多年的总和。好不公平我每年都给他们拜年。

 

……

总之从那以后,我们的互相理解仿佛找到一个根基…

 

 

值得一提的是,我在去看男友的路上遇到一位司机。

我坐在车上是不会跟别人说话的。AS们不和别人说话有好几个原因:

1、互不理解对方的point。正常人聊天是愉快的放松,AS们迎合那样说话方式却更多的要费劲思考,跟考试一样,特别累。(他们也不是不享受共情式聊天,只是他们共到情的概率低一些,G点奇怪一些;如果真的共到情了,他们的情感可能更认真和激烈。)

2、AS常年活在社交焦虑中,他们或许天生并没有那么不爱说话,只是和别人话不投机的次数多了,就越来越不说话。

3、考虑到AS们狭窄的兴趣范围,他们也很可能对正常人的话题无知或不感兴趣。

说回司机。上了高速以后,在沉默的氛围下,他忽然开口对我讲了一个他妻子和小孩的快乐的互动故事。

在我非常年轻的时候,这是我焦虑的一个大来源。我那时候真的不明白别人跟我讲这种故事是希望我干嘛。正常人通过故事互相共情和感动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然后话题就通过这种方式愉快地转了下去。但AS们首要关注点是“这个故事的构架和系统”,他们跟接受信息一样接收故事,他们不是不会共情,但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分析故事。所以他们对故事的通常反应是“哦,我知道了”。并且他们又不会正常的思维跳跃方式,会一直绞尽脑汁思考这个故事。他们可能完全miss掉正常人“表达情感”的关键点,开始讲逻辑和讲道理,前提是他们年纪够大讲得出道理。如果他们年纪很小,这个故事也很平常,没有什么好分析和总结,他们就只会茫然。

根据我社交这些年的总结,当别人讲了一个故事,你至少有以下反应要点:

1、如果他讲的是一件好事,你可以夸奖。怎么夸?不要夸得很笼统,要夸得具体,才能显得真实。

2、如果他讲的是一件坏事,你可以表达同情和安慰。注意不要面无表情。

3、不论他讲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你都可以讲一件表达类似感情的事来和他共情(这技能太高级了我估计对AS们来说存在困难,就算那个故事激活了他们大概只占10%的共情式思维,他们也未必能讲出故事…)

4、如果你确定讲故事这个人是一个有AS倾向的人,或者他不排斥,那你可以和他讲道理。但千万不要评价他,还是得向着夸奖和同情这个方向去…

5、对正常人你可以稍微浮夸一点,他们很可能只会觉得你是真的很高兴。但和你说话的人如果有AS倾向,那么他很可能识破你的浮夸,然后他要么觉得“你和我装熟你也不容易你是个好人”,要么觉得你很虚伪。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我是被逼的)

当司机对我说了这个故事以后,就算有12345,我仍然陷入了纠结。我知道会以讲故事的方式做聊天开头的人,99%都是正常人。我当然可以浮夸地夸奖他,也可以想个故事出来和他互动。

但是我怕万一表现太好,他会觉得很愉快,然后再跟我讲一个故事…而我很可能不享受这种聊天,却被逼到不得不聊。于是我只是略带冷淡又不失礼貌地夸奖了他的孩子。然后他笑了一下,不再讲故事…

 

一位知乎网友说:成年AS们用智商处理情商问题。

我就是这样。正常人的聊天套路是他们下意识地就那样干,很少意识到,而我可以给他们做分类和总结。

我曾经为了和一位长辈约会写过一个计划书。列出了可能的话题和聊天的走向,以及每一个话题的要点和聊天技巧。那天晚上把握得很好,我们聊得非常愉快,他对别人说我“风趣且健谈”。

我这辈子只得到过一次这样的评价,回去以后就把这个鬼计划书扔了,决定这辈子再也不干这种事。

人总不能为了取悦别人去装成另一个人。我虽然很希望别人喜欢我,在我年少时甚至到了卑微的地步,但他们如果是喜欢我假装出来的品质,那又有什么意义。最后的最后,宁愿讨厌我的人离得远远的,把我拉黑。

希望AS们可以用他们的优点吸引来真正喜欢他们的人。虽然大部分人仍然不会喜欢也不会在意他们。要让别人理解和在意我们人生中那些复杂的事情,本就很难。

 

当然,也可以说我很过分、不真诚,用虚伪和分析和人打交道。可不这样还能怎样。

为了别人也好,为了自己也罢,相信包括我在内的许多AS们都努力过了。

而正常人可能一辈子都不需要在这件事上这样努力。

谁能说清我们之间谁更真诚?

 

况且我觉得社会的一大误解就是以为“真诚”是“本色”且“令人愉快”。实际上很多人根本不理解什么是“本色”、“人”和“愉快”。也不明白什么是“真诚”。他们最在乎的只有“感官”。

固有社会交往模式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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